原创西答三明治

文|西答

编辑|二维酱

发自美国旧金山

“我们决定后天去催产了。”鼠宝宝妈妈群里一个妈妈说道。

“最近好多人催啊。”另一个妈妈疑惑地说。

“这时机,差不多到时候的,应该没人想再等了。”一个群里的万事通妈妈一针见血。

我的预产期在五月初,掐指算来,还有六周。理论上37周就算足月,就可以比较安全地生产,那距离我现在也就是三周。

医生一般不会推荐过早催产,除非是孩子有风险,或者是因为其它医学顾虑,不建议产妇怀孕超过40周的。我的孕情到目前都很稳定,我并不打算用任何人工的方法催促孩子的降生。我希望小家伙按照他自己的节奏来,能够在这不寻常的时期,尽量保持他的寻常状态。

孩子这几天在肚里特别活跃,我经常眼睁睁地看着肚子被踹起一个小包,优美地划过肚皮这个弧形舞台。这位小表演家还挺讲究,谢幕时还不忘庄重地快速踢个90度高抬腿,不幸地一脚踹到了我的肋骨,疼得我哎呦一声。

“没有比现在更完美的时机生娃了。”早上和同事Jackie开网会,我开着玩笑。

Jackie是西班牙裔美国人,热情又有些大条的性格,很好交往。她停顿了一下,用极少认真地语气问我:“你不考虑找一个助产士吗?可以在家里生产的那种。”

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我听到有人对我说,考虑找助产士在家生产。另外一个同事Mike一早给我发了讯息,说他的一个朋友刚刚在家生了娃,“但是她比我还嬉皮,所以只是跟你说一下做参考。”

我条件反射一样不假思索地回复Jackie,“我还真没想过,我觉得助产士本身医院医护人员也差不多,加上在家中生产,没有专业的医护人员和设备,我也要考虑孩子出生后的风险。”

“有道理,我只是担心他们到时候没有床位给你生产用。”

“不会的,他们肯定会预留床位给其他的病患。”原本Jackie是为我担心,现在换做好像是我在给她打气。

肚里安全,肚外翻天

我回答同事关切时的不假思索,是因为我已经对在家生产这件事做过非常认真的思索。

之前我在网上看了一些在家生产的课程,对比了各种生产方式和环境的优缺点,甚至还根据现在家庭的布局和条件,意想了一下为家中生产要做的调整。但是还是出于风险不可控的考虑,作罢。而且到现在,医院合理分配医疗资源这点还是有信心的,虽然越来越多的故事和新闻让我有所担忧。但是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做一个和事佬,把在脑中时常掐架的”最坏情况“和“最好情况”这两个死对头分开一些距离,避免短兵相接。现在一切只能边走边看。

说真的,怀老二这次,除了胃口差,肚子内部的情况是稳定的,孩子没有给我添麻烦;但是肚子外的世界,没有一天不“麻烦”的。

孕中期,年1月份,我们带上娃,兴奋地回国过年。十几年来第一次在春节回家和亲人团聚,我们还打算把老大留在国内一段时间,等我预产时,再让爷爷奶奶一起把娃带过来。但是回去第二天孩子就开始生病发烧,不得不住院治疗。经历了将近一周的波折,我们决定带孩子一起提前返程回美。那时武汉已封城,各地病例开始陆续出现,各种新闻和自媒体开始呼吁居家隔离。我们回到美国的当天,家人住的小区开始封闭式管理。

大家都说孕妇要保持好心情,不然会影响胎儿。但是那段时间,因为老大生病和新冠的快速扩散,我时常感觉身心被俘虏,眼睁睁地看着焦虑素释放爆棚。我摩挲着隆起的肚子,带些委屈,又有些自责:“冯老二,你要坚强,你会没事的,我们都会没事的!”肚里的娃娃十分配合地又踹了我肋骨一脚。

孕后期,就是现在,美国的疫情也在快速推进。回想这几个月的经历——我原本只是一个海滩的过路游客,只想站在海边,静静地吹吹海风,看看海鸟。突然间,海潮猛涨,大浪迎面扑来,猝不及防间连拖带拽地就把我卷了进去。这国内海外的一波接一波的病毒风浪,把我一次又一次扑在海滩上。我伸长脖子,挣扎着想在涨退的空隙里换口气。情感调节器早已遇水爆表,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我只想大喊救命。

这一通澎湃滔天的想象,听着太吓人了,但终究只是我脑壳里的一堆化学反应。跳出脑壳外三尺,书桌上的那杯水,依然四平八稳地站在哪,哪有什么地动山摇,哪有什么风浪来袭。

早在几周前,为了减小不必要的人员聚集,医院一早就发通知医院参观和新生儿课程。学习资料放到网上,医院的导航图。特殊要求一栏写道:只允许一名陪医院过夜。纽约已经不允许陪产,换句话说,临产妈妈需要自己一个人去经历生产的种种,爸爸也不能第一时间见证孩子的降临。这就好比是大家原本一起登山,一路互相加油鼓劲,畅想在山顶一起插上彩旗飘飘。眼看就要登顶,队友却被迫止步,最后的一百步留给我自己,只能自己一人走完,旗子也只能自己插上。这种“巅峰孤独”,让我们不得用“逼出来”的坚强来挺过“不可避免”的脆弱时刻。

医院还给了一个待产包清单,我把清单打印出来,在下方空白处又填上几行:

免洗洗手液2盎司3瓶

口罩若干

酒精1小喷壶

护目镜2个

一次性手套若干

消毒湿巾一桶

写完,端详了一会这清单,我又不舍弃地在末尾戳上了三个大叹号。

“坏日子”里,

我用囤积来和我的焦虑抵抗

早上六点多我朦胧地睁开双眼,花两分钟洗漱完毕,上称称体重。低头看称,高高隆起的肚子已经像落基山横贯在我的眼和脚之间,我不得不俯下身,眯着眼睛去读数字。比昨天涨了零点几磅,很好。

我是一个易焦虑的人,有时觉得我是在用一生等待一场“战争”或者“灾难”,来为我的焦虑平反。因为只有在极端生存状态下,我的焦虑似乎才有价值。

我自小未经历过什么大灾大难,而且也幸运地生长在家庭和社会经济条件都越来越富足的时代,但是看那些灾难片演员们的表情,肌肉紧绷,全身戒备,硬核的生存模式,我却对那种灾难下的紧张状态有很强的共鸣。我并不认为是因为“缺乏安全感”。在我看来,“安全感”那套理论只是用一个大帽子去扑赶受惊吓四散飞走的蜻蜓。这帽子并没有给我们提供什么建设性的解释,只是把一切归咎于“某人某环境没有给你提供足够安全的心理体验。”

我自己的理论是,我的焦虑可能是源自于对我的爸爸妈妈生活经历的共情。

我的爸爸妈妈都是50年代初生人,他们结婚后生活过得紧巴。家就是一个十几平米的小偏房,妈妈常常要做几份零工,包括去采石场“砸石子”,就是把大石块人工敲打成小块,用人力来填补机械的缺乏。每一击重锤,都在妈妈的身上留下了印记。她小腿的静脉血管已经完全爆裂,汇成一整块“血区”,覆盖了整个小腿前侧。那块皮肤也被撑薄,稍微的破损,血液都欲要倾泻而下。

他们的艰苦故事还有很多,还有他们父母、兄弟姊妹的艰苦故事。以前,妈妈常常绘声绘色地给我讲述,说到动情处,眼泪吧嗒吧嗒流下来,我一边忙着给妈妈递手绢,一边忙着用袖子抹开我的眼泪和鼻涕。

妈妈绝对不是一个爱抱怨或者有“受害者情结”的人,她只是爱讲故事,而她自己身上就写满了故事,讲到情动处,难免感情澎拜奔涌。

这些故事对我影响极大。很小的时候,我就很清楚地意识到一些生活真相——生活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会变好,也会变坏。虽然当年父母经历的经济和肉身之苦不太可能会再发生在我们这一代人身上,但是苦难总会以不同的面貌,在某个时刻,重新拜访我们的生活。我要学会未雨绸缪,好日子里就正常活着,坏日子来时,我不至于毫无防备。

现在可能就是好日子里的“坏日子”。

我的焦虑这次确实惠利了我。我在几周前就已经囤好了大份量的柴米油盐、消毒用品、纸巾尿布、应急包。在美国宣布进入紧急状态前,我也在网购送餐软件上订购好了足够的生鲜,按每周两次的固定频率送货。现在这些东西网购已经全部断货,即便有货,送货期也都要10天开外。我看着家里满满的储粮和生鲜,得意地翘着眉毛跟老公说:“你看,大家吃饭还是要靠我!”老公配合着我,笑着补充道:“是啊,现在很多超市把早上一开门最干净的购物窗口留给老幼病残孕,要是咱们家真断粮了,就靠你去刷肚子了。”

“坏日子”里,我用囤积来和我的焦虑抵抗。父母、老公、孩子、又一个孩子,生活给了我越来越多的理由去焦虑。然而,当我预期的灾难就站在门外,我并没有像当时自己预期的那样,肌肉紧绷,全身戒备。正相反,此刻我穿着睡衣,头发随意披散,顶着一颗球形肚子,企鹅步扭来扭去。

我此刻的硬核,就是为家人提供足够物质供应和保障。如果还有什么其它能做的,可能就是闭上门锁,吸气、呼气,祈祷与门外的灾难免疫。

我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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